说来奇怪,五十来岁的女人多半是臃肿而迟钝的,可是对面的女人却称的上一声纤瘦,女人悠悠地点燃一支烟,吸了一口,在静默地气氛中优雅地吐出一口烟,她的脸先是因烟雾看不真切而后渐渐清晰起来,妆容精致,却显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,眼角深得仿佛刀刻的皱纹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。她衣着保守却又不失华贵,布料平整熨帖纹丝不乱,整个人散发着与这间房间格格不入的气息。
秦歇此刻坐在床上,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灰色窗帘照进来,落在他洗的发白的白色背心上,似是受不住这混凝土一般的沉默,秦歇挪了挪屁股,随即引来床板一阵叽哩嘎啦的响动。
仿佛是被这一串泛着穷酸气的响动而取悦了,她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:“真不愧是秦奎德的儿子,不管怎么扑腾都只会是这个世道里的渣滓。”
虽然只有一瞬,秦歇看似不为所动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了崩溃与绝望,他没有力气反驳。是么?渣滓么?也许就是吧。眼前的这个女人,是自己应该称为母亲的人。母亲?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叫过她母亲了?十五年?他摇了摇头,自从他和父亲一样选择了自由,就再也没有过了吧。事到如今又来做什么呢?就向以前一样把自己当成垃圾,弃之不顾不就好了嘛!为什么又要出现?在自己终于认清自己只是一个所谓的渣滓以后?
“听说你差点被一个小混混打死?”女人又说道。
秦歇抬起无神的眼睛,深深地看向这个他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,这个人会关心自己的生死?显然这是不可能的。
这个以精英自居的女人,那算计的眼神背后,有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。
秦歇呵呵笑出声来,自己这个样子,哪还有什么她能算计的?他放弃般地倒进床里:“抱歉,如您所见,我这个渣滓还好好地活着。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,请您离开。”
摁灭烟头,女人倒是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开,只是当破旧的房门合上的那一刻,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了不解与恐惧,嘴里喃喃有声:“为什么?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我目送着女人离开,掏出我的黑色本本,翻了又翻,嘿嘿,仿佛是个有趣的实验机会。
“所以说,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秦歇趴在床上,声音从枕头缝里透出来。
所以说这个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!我的设定是看不见的好吧!什,什么?我刚刚笑出声了?怎么可能!我是一个有自制力的判命使。“我刚刚,笑出声了?”我还是忍不住问秦歇。
“你以为呢?”秦歇侧过脸,正对着我。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很敏锐呀,总是很精确的判断出我的位置。“为什么会有你这样奇怪的鬼,我还以为鬼都是凶猛可怕的,怎么会有你这样……额……傻的。”
“你你你你你你,你个臭小子,你说谁奇怪来着,不对,你说谁是鬼来着,还不对,你说谁傻来着。”我有点被绕进去了。
“不是鬼,那你是什么。”秦歇坐起身,表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。
明知他看不见我,却好像真的四目相接了一样,他的眼睛漆黑而深沉,那眼底的黑暗好似要渗透出来,如果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判命使,也许会反被他牵制也说不定。秦歇的脸上还有那日被打后留下的淤肿,整个人瘦瘦巴巴的,可是就是叫人觉得诡异可怕。
“我是这一个区域的判命使。”我咽了口唾沫,还是给他交代了我的身份。奴隶怎么能不知道主子的名字,你说是不是?什么!我哪里不像个主人?哪里不像你倒是说说。
“判命使?”秦歇低声喃喃道。
“嗯,维持人间界生与死的平衡的判命使。”我高高昂起头颅,毕竟我一直以我的职业为傲。
“听上去倒是有些意思,就是说你能决定人的生死喽。”秦歇饶有兴趣的笑笑。
别看秦歇一副瘦弱颓废的样子,可人家真真是一个帅哥呢!这样一笑起来,还真是国色天香。啥?国色天香不能形容男人?我不管,就是国色天香!虽然那笑并未达眼底。
“技术上来讲的确是这样。”我点点头,心里对自己被对方牵着鼻子这件事有点郁闷,为什么我非得回答他的问题不可。
“为什么要救我?我想比起我,更应该活下去的人不是有很多吗?”秦歇自嘲的笑笑,看向门口,女人刚刚离开的地方。
“喂喂喂,你不要搞错,我可不是因为大发慈悲才让你活下来的,我们判命使存在的目的只不过是让人类的数量有控制地增长罢了,至于什么人该死,什么人该活着,我可不在乎这些,我们判命使管理的只是数量,懂?”我翻了个白眼,想不通人类为什么总爱自以为是。“让你活下来,只不过是因为你有趣罢了。”
“有趣?”秦歇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看到对话间总是处于上风的秦歇居然露出了这样可笑的表情,我十分满足,好心情的告诉他:“不惧死亡的人有很多,但是你给我的感觉,啧啧,不只是不害怕死亡,你什么都不怕,所以……我想看看你究竟害怕什么东西。我始终不相信有人类会没有弱点。”
秦歇沉默下来,长久以来他只是想着如何从这样窒闷的毫无期待的人生中解脱,至于自己所害怕的?还真是没有头绪。许久,就在我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了的时候,秦歇淡淡说了一句:“无聊。”
居然有人敢否定我的兴趣,我本来是想臭骂回去的,只不过吧,秦歇说的没错,我可不就是无聊吗?
我看着秦歇,起床,穿鞋,踢踏踢踏地走出房间,我默默地跟上了。你说啥?我才不是没出息呢?我只是有预感,和秦歇在一起的话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。
3011年,文明并未像千年前人类所预见的那样进入高度发达的状态,生活空间变得拥挤,所有的新兴科技也只不过是用于解决这一个问题而已,那连片高耸入云的建筑就是很好的见证。跟着秦歇穿梭在我自己也无比熟悉的大街小巷,不由得好奇,像秦歇这样低能耗的人类,今天居然会耗费大把的力气转大街?
等我回过神的时候,我已经和秦歇身处在C市著名的酒吧街CrZoon的后巷,他熟门熟路地打开一扇门钻了进去,我带着疑惑跟上,意料之中的,我们来到了某个酒吧内部,穿过较为安静的员工区,pub独有的吵闹声便渐渐清晰起来。推开装饰颇有些华丽的安全门,五光十色的舞台灯光扑面而来,疯狂喊叫的女人们,舞动着,尽情地扭着腰,男人们则游走在花丛中,或搭讪,或逗得女孩子哈哈大笑。而见到这些秦歇却丝毫没有被吸引,他目光四下搜索,很快锁定了一个身影,他拿手指了指那人,没想到原来是指给我看的,吓!原来他知道我跟着他,这家伙的第六感真是让我有吓到。顺着他指的放下看去,一个男人佝偻着背正在纠缠一个黑衣女子,男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,黑衣女子显然不耐烦转身避开,男子也跟着转过脸来,啊!是龅牙腾。
我认出了那个人,疑惑地看向秦歇,却发现他已经拨开周围的人群,向着龅牙腾走去,不好,不会是要去干架吧,这不是找死吗?秦歇好歹是我重要的实验对象,轻易死了的话我还是很困扰的,我追上他,将自己的手实体化,抓住正不顾一切往前冲的人,大声喊道:“你傻了吗?会死的!”
秦歇不说话,我以为是因为音乐太大声了他没听到,刚想重复一遍,却见秦歇诡异地一笑,凑到我的耳边道:“可是你不会让我死的,不是吗?”
说完他猛地挣开我的手,再次朝龅牙腾走去。我怔愣的片刻间,秦歇已经去到龅牙腾身后,毫不犹豫就一拳砸向龅牙腾地头部,不过很明显的龅牙腾并不是秦歇一拳就能打倒的对象。他揉着脑袋,恶狠狠地瞪着眼,回头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坏他好事,并没有认出秦歇,龅牙腾还以为是个想英雄救美的傻小子:“不想活了是不?”他扭了扭脑袋,发出卡拉卡拉令人胆颤的声音。秦歇却什么也不说照着龅牙腾的下巴又是一拳。龅牙腾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竟然敢这样一再的挑衅他,所以第二拳砸下来的时候他毫无防备,舌头舔一下自己发疼的牙龈,妈的,出血了。抡起拳头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照着秦歇的肚皮就是一记重拳,秦歇瞬间被掀翻在地。惊叫声响起,众人这才注意到有人干架,纷纷四散开去,离到安全的位置围观。
这一系列事情,前后不过几分钟,我惊得目瞪口呆,半天才缓过神来,掏出黑色笔记本,上面写着:3011年5月12日12点40分21秒,秦歇,金牛,男,头骨破裂而亡。我背上惊起冷汗,虽然会执行我的命令,但黑色本子是有自主性的,它会按照逻辑,自动更新人的死亡时间,毕竟所有人的生死都要判命使亲手写过的话是不现实的。只要死亡事实已经完成,就连我也是无能为力的。
我看向还纽打在一起的两人,其实是秦歇单方面的挨揍,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想秦歇就这样死去,我拿起笔,本子上写下3011年5月12日12点35分07秒,腾争,巨蟹,男,心肌麻痹而亡。笔落,我看着手表还有一分钟……还有四十秒,龅牙腾嘭地一声跪倒在地,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,徒劳地将领口扯开想要呼吸,脸部青筋暴起,逐渐青紫,挣扎着翻到在地,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秦歇地裤腿,表情痛苦到极致,他求助的看着秦歇,却得到一个冷漠的表情,龅牙腾似是不死心,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。
“还有4秒。”我轻声道,我并不会有愧疚感,虽然龅牙腾今天本来并没有死亡预定,我顶多也只能给一些同情,谁叫现在秦歇对我来说比较重要呢?
“432……”我继续读秒。
“救……”龅牙腾最终也只是吐出了这一个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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